三
战争持续了26小时，到了晚上。
我实在睡不着，不是因为伤口发痛，也不是头顶的炮火轰鸣，而是旁边阿雄的鼻鼾声，一呼一吸间天地震动，我拍了他好几次脸，他睡得跟头狗熊似的，估计家被拆了他也无动于衷。
我翻来覆去忍受不住，起床就往阵地边缘走，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。
我孤零零地坐在战壕上，这边不是正面战场，晚上静悄悄一片，远方天边炮火闪亮，偶尔照亮这里的漆黑。
我思考着人生三大哲学问题，比如水为什么向东流？天空为什么会下雨？人为什么会死？
很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，纤纤细手拍了拍我的肩膀，等我反应过来时，她已经坐在了我旁边。
是虹，她的眸子在黑夜中泛着瑰丽光。
“怎么？睡不着？”她轻轻地问。
“对啊，好基友的鼾声太大了，听着像是敌人坦克开到门口来拆家了。”
她捂嘴笑了笑。
随后我们不再言语，她晃悠着双腿，抬头看天空。
而我也挺享受这片刻的寂静，继续想我的哲学问题。
后来和她接触多了，知道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，你和她说话她会回答你，你不说话她也会默默地看着天空。
所以每次和她单独在一起，我总感觉周围的喧嚣都远去，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，静得能够听到对方心跳。
当时我并没有留意去听虹的心跳是否加速，只想着哲学，想了半天，实在想不出答案了，只好求助旁边的虹，“问你三个问题呗。”
“嗯，你说。”
“天为什么会下雨，水为什么会东流，人为什么会死？”
我曾经把这些问题抛向阿雄，他的脸色瞬间变成茄子紫，捏着脖子干呕起来。
由此可见这三个问题很烧脑细胞。
虹的眼睛忽地明朗起来，像是有一股风拨开了表面的一层雾气，“原来也有人回想这种问题啊。天下雨是因为云儿为离开故乡而哭泣，水东流是因为它要去找自己的家，人为什么会死……”她点着下唇思考，“也许是为了落叶归根吧。”
我有点听出她话里带着点不一样的东西，“你……是想家了吧？”
“嗯嗯。”她低头看着晃悠的小腿。
“你家在哪？”
“南方的一个小城镇，云州。”
我一听到云州就兴奋起来，“我靠，我家也是云州诶，原来是老乡啊。”
以前古人说人生三大乐事之一就是他乡遇故知，现在我能够体会到了，眼前的人和你来自同一个地方，仿佛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，或许小时候在大街上还会擦肩而过，不过当时都不认识对方。长大后在命运的指引之下异地相遇，想想都觉得很不可思议。
不过这些汹涌澎湃在安安静静的虹那里都只化为了一句话，“我知道啊，我在新生资料那里看到了你。”
她说得波澜不惊，让我也只好心意阑珊地哦了一声。
气氛一度非常尴尬，我为了打破沉默，接上之前的话题，“你怀念云州的什么？”
她看着天空，自顾自地说：“嗯嗯嗯……想念家里的大黄狗啊，暖洋洋的午后它总扑倒我怀里呼哧呼哧地吐舌头，玩累了就靠在我脚边睡觉。
“我还想念院子的池塘，每逢夏天，晚上下大雨，第二天我会早早起床，坐在石阶上，看着荷花在雨中盛开。”
我能从她的话语间感受到她生活环境的宁静，雨水顺着屋檐缓缓滴落，荷叶上捧着一夜凝结的露水，大黄狗在屋外汪汪地追赶隔壁家的小黑猫……
“你呢？你有想念过家乡吗？”她忽然反问我。
“没啊，来到大城市读大学，感觉自由多了，挺好的。”我说。
“怎么会这样？你不喜欢家乡啊？”虹看我的眼神就像看到了外星人。
“也不算吧。小时候老是喜欢和基友们逃课去网吧，老妈接到老师电话后，就一间间网吧地找，找到了就把我拖回家，跪键盘榴莲搓衣板……”
“看来你的膝盖挺受伤的。”虹吃吃笑，眼睛弯成月牙形。
“唉，我曾经也有个仗剑走天涯的梦，直到我膝盖中了一箭……”我笑着继续说，“后来上了高中，听说考上大学就没有老爸老妈管，想什么时候去网吧就能去网吧，我就奋力学习，有时候窗外炮火轰鸣，轰炸机飞过，我还在深夜点着应急灯看着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。”
“然后呢？”虹真是一个好听众，认认真真地听着我说话，一旦停下了，就会问接下来是什么，让我觉得自己话很重要。
“后来就和你一样，考到了这里，成为一名大学生，现在我就算是去网吧通宵，逃课去打游戏，也不再有人会管我了，可当初和我一起打游戏的伙伴都各奔东西，我常常一个人在网吧呆着，看着偌大的屏幕，琳琅满目的游戏，鼠标很久都不动一下，即使周围有很多人拍着键盘骂娘，一片喧嚣，也还是觉得孤独，”
“是因为没人陪你打游戏吧？”虹试探性地问。
“应该是吧，”我叹了口气，“自由是什么呢？就像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起飞的地方，你飞到云层里，却不知道哪里降落，累了就在云层上休息，饿了就喝露水，终其一生地飞行，却不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。”
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，“那你是不是觉得以前在云州的日子更好啊？”
“没啊，我还是觉得呆在大城市好，在云州的日子是一成不变的，在这里我可以接触到很多新奇古怪的东西，觉得这个世界大得好像永远都探索不完。”
“你就是个孩子。”虹坚定地下了结论。
“这叫热衷探索！”我笑着反驳，而后反问，“那你呢？觉得这里怎么样？”
“我还是觉得呆在云州好，在大城市周围都是高楼大厦，天空被挤压得只剩一条缝隙。在这里我看不到我家的大黄狗，还有院子里的荷花，也不知道我不在的日子里，大黄会不会还跑到隔壁去欺负小黑。”
我笑了笑，“想的事情那么幼稚，你也是个孩子啊，还说我。”
“这叫童真！”她笑骂着，拍着我的肩膀。
我们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家乡的点点滴滴，我发现其实她并没有我想像中那么安静如水，拒人于千里之外。
偶尔说到兴起，她也会哈哈大笑，用手推我肩膀说你别把我家大黄说得这么傲娇，它绝对不是喜欢上小黑才去欺负人家的！种族不同怎么谈恋爱！
漆黑的天空忽然有紫色的流光划过，它们在半空中遇到了透明的防护层，光柱四散开来，像是流水遇到了石头，在天空中盛开巨大的礼花。
虹的侧脸流淌着玉石般的光泽，眼睛倒映着流光，前所未有地明亮，她兴奋得跳起来，像个孩子地指着天空，“你看你看，这流光狂炫酷霸，像不像北极的极光？”
她脸上洋溢着纯洁无瑕的笑，我的眼睛黏上了，再也移不开。这一晚让我铭记的不是天空的紫色礼花，而是她微笑的侧脸。
我有点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低下头去，因为有些美丽的东西，你看了就会后悔，因为你得不到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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